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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成散记
在一个叫蒋营的地方,有一个叫收成的村子。明万历年间《盐城县志》记载,古收成庄初名首城。清初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记载,汉盐渎故城在治西北九十里。而汉盐渎故城在治西北九十里,正好是收成的位置。也就是说,收成,原为盐城市的市区所在地。
当年的收成,到底是怎样的鼎盛与繁华?
据当地上了年岁的老人说,不大的村子,历史上曾有十古景古迹。五港分流、古院钟声、烟锁绿槐、双桥对峙、松竹山庄、湖滨书舍、东海王墓、射湖草色、渔火星星、凤凰池、青龙桥、小海、古井、薛仁贵扣马石、龙坛嗡、前堡、中堡、后堡、湖底古城、孝子坊等。遗憾的是,随着历史的交替更迭,还有战乱和政治运动的破坏,这些景点,残酷的不留一点痕迹。这样的鼎盛与繁华,成为历史永远的秘密,永远沉睡在收成的历史深处。
若是在当地遇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,他们会把这些历史或传说,讲得特别传神,仿佛就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。他们也许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,可是他们对美好的理解,对传说神话的信任,令我惭愧。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情中,他们相信,那就是多少年前真实发生的事情。因为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相信的能力了。对于幸福感而言,相信,是一个多么好的生活能力。
千年古槐
收成庄很古,古得很上年纪。不必刻意的表白,村里旧式供销社前的千年唐槐,就可以作证。
十古景之一的烟锁绿槐,说的就是这株。烟锁绿槐四个字,用得多好,抽象、留白,意境美。我不知道,烟锁二字,说的是后面罗汉院的香火,还是绿槐本身像烟一样缥缈的绿?遗憾的是,这株古槐,已经停止了呼吸,风干成了标本。让我感动的是,枯老的树干,已经作为一处景点,立了碑,还写了类似于墓志铭的文字,被人供奉,让我相信这世上有永恒存在,让我看到人们对历史的珍惜。
当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,几乎都见过古槐,枝繁叶绿,苍翠葱郁。古槐的死,竟然是缘于一只很普通的羊。很多年前,一庄户人家把羊拴在唐槐上,由于少有草料,羊竟然吃起了树皮,失去皮肤的古槐,渐渐枯死。风霜雪雨、金戈铁马、烽火硝烟,都没有为难倒古槐,而一只普通的羊,竟然要了一株古槐的命。这多像人生,一个无比强大的人,竟然会失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上。有时候,强大与脆弱之间,只是一步之遥。
古槐的旁边,是有心人种植的花花草草,繁茂而多情,旁边的水池中,养着荷,开着粉红色的花,古槐沉睡在这样的天地中,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了。这位有心的老人姓吴,他用草木之心,把小小的院子做成了一个小花园,又自费做了一个石碑,记载了老槐树的历史与生平,他内心对老槐树的恭敬之情让我感动。他的老伴还悄悄的告诉我,那老槐树现在依然很奇,别的树,一旦枯死,非虫蛀即腐烂,而这老槐,仿佛是一个生性干净的人,从不沾染杂物或被虫侵蚀,永远保持圣洁之心。老人手摸老槐的样子,如同抚摸自己的孩子,我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。
比起人的寿命,树的岁月是长久的。比起人的短见,树的见识是广博的。懂得对树的敬重,是人存活于世的基本道德。期待更多的人,从敬重一株逝去的古槐开始,敬重大地上的每一株树。
我愿意相信,万物有心,草木有灵,相信大自然中的一花一草、一石一木都是有生命和有灵魂的。我喜欢这些相信万物有心,草木有灵的人,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慈悲与善良让他们相信。我珍惜他们的慈悲善良之心。
江清西老人
关于收成的历史与文字,必绕不开江清西老人。江清西老人,一个对收成历史特别留心的老人。收成与江清西,有点花朵与蝴蝶的关系,他们互相欣赏,互相珍惜。江老对收成庄是有感情的,而收成庄,也会因为江老的懂得,而倍感欣慰。
七十多岁的江清西老人,退休教师,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,依然种着田,感受着劳动的辛苦与快乐。我们去他家时,他刚从田时做农活回家。几十年的冷水浴,让他比一般老人显得清瘦而有力量。我是第一次见到他,一见面,他就叫出了我的名字。他像我的老师,给我肯定与鼓励。让我很感动,也很惭愧。
他陪着我们,在收成庄上走着,他就是收成的活地图。这儿是孝子坊的遗址,曾经的孝子坊如何如何,这儿是罗汉院的遗址,曾经的罗汉院如何如何,甚至连村部那两个残留的石柱,他也知道,一个是当年孝子坊的,另一个传说是薛仁贵征东时的系马桩。对于村里的河道污染,他是心疼的。对于这片土地,他不止是文字上的热爱,更是内心深处的热爱。
聊天中,我才知道,他不是地道的收成人,因为在收成生活了大半辈子,写了许多关于收成的文字。他对收成的感情,不是我能用语言来表述的。一个人,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充满感情,这是一种良好的修为。
在有情趣的人看来,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,都是值得注目并用情的。因为有了用情与注目,再平凡的地方,也会觉得温情而美丽。他对收成的一片真情,他对生活的无限热爱,让我深深感动。
东海王墓
村后的土地上,有东海王墓。因为这一座墓,收成庄的历史,可追溯到东晋年间。四角墓亭,安静的立着。嘎粮河水,悠悠的流淌。岁月静好的样子。
东海王是谁?
除了做历史学研究的史学家们外,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。东海王,三国时司马懿的后人,会稽王司马忠的次子司马彦璋。在东晋王朝政权的争斗中,因权臣桓玄篡夺王位,司马彦璋被害死。
东海王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偏僻之地,作为自己入土为安的墓地呢?我想,应该是风水,历史上的收成,应该算是风水极好的地方。
东方泽国有蓬莱,海水滚滚淹楼台。王子已经求仙去,墓中必然空棺材。有人说,这是一座空墓。墓空与不空,对普通百姓来说,是没有任何意义的。昨日的纷争,已经灰飞烟灭。解读历史,更多的应该是解读人生。从历史的纷争中,我们应该懂得,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于世?那就下放下、看透、珍惜生活。细想来,世上原本就没有太值得计较的名利。
凤凰传说
收成庄的魅力,不仅来自于历史学上的神秘,更在于她的神话传说。它的传说,与凤凰有关,而凤凰本身,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。
相传,若干年前,曾有无数凤凰,在收成争相筑巢。凤凰落脚和沐浴的地方,也被赋予了与凤凰一样美丽的名字,五港分流、凤凰池沼。
小村的南边,是五港分流。五港分流,就是五条河流的简单交汇,看起来平淡无奇,与它美丽的名字相比,是有些失望。传说中,这五条河流,就是凤凰落地后留下的印记。河边,有高高的意杨树,一排排的。走在岸边,看着这五条河流,被河面上的风吹着,让我想起了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歌曲来,这样的河是美的,朴素而大气的美。如今的五港分流,已经成为一座水电枢纽工程,用作抗旱或是防涝,兼实用与审美。
村口,有一口不到半亩的池塘,同行的人说,这就是凤凰沐浴的凤凰池沼。这样的水塘,若是没有人提醒,我会很轻松的忽略掉。去时,是干旱时节,村子里的每一条河,早已干涸。而池塘的水依然是丰满的、清澈的,没有任何的杂物。这确实是不一样的池塘,仿佛有神性的气质。这么多年来,池塘的水,一直如此,让人难以解释。江清西老人说,村子里的人,对这池塘,敬若神明。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,村人会带着自己的祝愿,来池边拜祭。让我遗憾的是,除了这一口池塘,其他的河已经被生活垃圾污染破坏,同样是水的家园,为什么竟然会有两种不同的态度呢?
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。古语说,凤凰不落无宝地。按这样的理,收成庄应该是一片上好的风水宝地。有意思的是,收成的命运,像是一个本来很春风得意的人,突然间摔了一跤。在凤凰刚要落地之时,当地一村妇突然端出马桶倾倒出了污物,凤凰见此,遂往东南而飞。这样,收成的风水,就被破坏了。从此,收成只能作为一个小村庄,慢慢的被人们淡忘。
罗汉院与茗山大师
村子里原有罗汉院一座,在今天唐槐古树遗址的后面。《江苏省佛教寺院概览》有记载,该寺始称盐城(建湖旧属盐邑)罗汉院,原坐落在今县境九龙口镇收成小街东首,创建于唐建中四年(783),为盐阜地区九寺十八院之一。当年的罗汉院,就是后来在县城南郊盂兰河畔重建,又迁址在双湖公园内的罗汉院。
收成的罗汉院,为苏北一带专修净土宗的道场。1942年,毁于日本人的战火。
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因为历史上出过高僧,香火极盛。当时的主持是宏台长老,他德高望众,与江南名僧印光齐名。时人有南印光、北宏台的说法。当时的主持宏台长老,因保护寺院,不幸中了日军的枪弹。更为有名的是他的学生,一个民国三年3月出生于盐城市区一个叫光明巷的地方,俗姓钱名延龄的弟子。19岁的钱延龄,在收成的罗汉院,宏台老和尚的手下剃度出家。从此法名大鑫,字茗山。在此跟随宏台长老在此潜心修行,一心向佛。我很想知道,茗山大师是如何起出家的意?又是为何选择了这里?从盐城到这里,他是从哪条路上走过来的?在收成罗汉院的两年,茗山长老是如何的生活?收成的哪些土地,留下过他的足迹?当年的罗汉院,是怎样的暮鼓晨钟,禅意空远?1934年,21岁的茗山,从这里走出去,弘扬他心中的佛法,他对爱与善的理解,成为精诗词、擅书法,智慧无边,慈悲无量的大德高僧。
历史从来都有残酷的一面。如今的收成,罗汉院没了,茗山大师也已经圆寂多年,但是佛的精神,传统、慈悲、从容,依然留在收成的土地上,化在收成人的生活里。
燕子的家
燕子,是收成庄活的风景。我喜欢的是那里的燕子,在我的头顶上飞来飞去,它们一点不俱人。
老式的电线杆,也停着很多的燕子。一根根普通的电线杆,像极了可以弹奏音乐的五线谱。这里的燕子窝,多得让我吃惊,而且窝的形状,也是各异的。有很精致的巢,像工艺品一样。也有很粗糙的,里面夹着太多的草,很敷衍的感觉。有的燕子特别聪明,竟然在光滑的瓷砖上筑起了巢。我想,若是在收成搞一个燕子家族的人口普查,统计出来的数字,不知道是什么样的?
我拿着摄像机边走边拍,有老人听说我是在拍燕子时,拉着我去拍他家的燕子。老人说,燕子是最懂得感情的动物,要善待它们。燕子置一个家,衔一粒一粒的泥巴,用唾液粘好,也是很不容易的,捣了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的。还有老人讲了他家的燕子反哺的故事给我听。燕子反哺,其实就是一个孝字。旧时代的人,最重这些传统的美德,所以他们会喜欢燕子。他们说燕子,像是在说一个多年交往的老朋友。
对燕子,我们是有感情的。小的时候,燕子在家里做窝,是太过寻常的事,甚至视为喜庆。燕子在家里,多半是在正屋中间的木梁上,几乎没有人家不能容忍。现在,家里要是有个燕子窝,多半是无法接受的。
在这里,我同样看到了人们对燕子的包容。有的人家,钢筋水泥的房檐下,有的竟然有五六个燕子的窝,有的巢里还有小燕子,张着嫩黄的嘴,那么夸张的大嘴,嗷嗷待哺的样子。我想,是燕子的温情,化解了水泥钢筋的冷漠,让一个古老的村庄生动起来。
我很想知道,收成庄的那些燕子,它们的前世,是不是凤凰?
夹河
我很想说说夹河。夹河是收成人的母亲河,前通蔷薇河,后连戛粮河。夹河是一条不长也不宽的河,把收成庄隔成南北。河水清澈,鱼虾游戏。没有自来水的漫长岁月里,夹河两岸的人家,生存都依赖着夹河,饮用、洗衣、淘米、灌溉、游泳,有着无限的生趣与生机。夹河上有桥,已经破败的水泥桥,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座桥,一面写着观渔、一面写着问樵的字样,另一座桥,一面写着望耕,另一面写着听读的字样。表达的是古代人耕读传家的价值观,一种诗意而清贫的风雅。
说夹河的时候,我是带着忧伤的心情的。因为现在的夹河还在,不过,更准确的说,那只是一条河流的尸体而已。河水已经干涸,河道里全是生活垃圾,花花绿绿的塑料袋,强烈阳光的照射下,散发着脓血般的恶臭。
我奇怪的是,曾经那么长的日日夜夜,夹河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通着,也给了收成人生生不息的滋养,夹河的水却一直是清澈的。而近来,短短的十几年,从人们用上了自来水开始,夹河反而朝着毁灭的方向一路狂奔?
有老人建议,快填起来吧,那么的急不可待,他们一定是受不了的,每天看着这样的河,简直是视觉上的虐待,折磨人的心情,我能理解。可是我多希望,他们能这样说,我们快点想想办法吧,把夹河再请回来。只要我们愿意,我想,我们是有办法的。小桥、流水、人家的愿望其实并不难,关健在于我们的内心世界。
对于人类来说,比起网络或是汽车,河流永远是重要的,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。
民间收成
成庄,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。人家很多,甚至可以说是密集。湖荡区的居住多半如此。有窄窄的石板路,高低不平,有桥,桥下有河,弯弯曲曲,河水已经干涸。没有店铺林立的小街,街上的人家,很偶尔的有商店,既是住户也是店主,杂货店门口卖蔬菜,卖的蔬菜也很少。
村口有一个小店,坐着闲谈拉呱的几个妇女,见我们来,又带着相机,立刻有兴趣的主动招呼我们,说,前面就是罗汉院,以前有多风光,远在兴化泰州的香客,也会虔诚的过来,烧香拜佛,再前面就是孝子坊,文革时破坏了。有意思的是,没有任何现代传媒的帮助,几乎每一个收成人都知道收成的昨天,而且他们对收成的昨天都很有感情。这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民间情感,无需任何宣传或教化,生生不息的传递着。
这里的一切,会让我想到一个词,民间。这是一个很民间的地方,鲜活、饱满、真诚。我觉得收成就是一个穿着家居服、趿着拖鞋的奶奶,生活随意而家常。
每条街的两边,除了房子还是房子,房子的格局是不一样的,高矮胖瘦,参差不齐,却都有着家的味道。有青砖小瓦的,有红砖大瓦的,有钢筋水泥的,甚至还有泥巴茅草的,那泥巴茅草的房屋却一点不破旧,冬暖夏凉,用今天的眼光看,甚至有了审美的意味。有的人家,墙也颓了,门也斑驳了,地也荒了,主人走了,走得那么的义无反顾。收成的房屋,是农村的建筑史,可以看出时代的变化。
这里是老人的世界,几乎没有见过年轻人或小孩子。老人们多半没有老态,长年的劳作,长年的与土地生活在一起,使他们说话硬朗、步履轻盈、神情安详、身体结实,他们就像他们种的农家菜一样,没有城里人的目光呆滞、臃肿肥胖。
门前或屋后,会有空地,长着杂草或是蔬菜,搭着架子的扁豆开着花,有蝴蝶在花上飞舞,黄瓜架下有长长的黄瓜。路边人家的多半开着门,正屋里的墙角边,随意地放着田里摘下的瓜、豆角,旧时代的生活印迹,浓烈而鲜活。想想也是,在收成,菜场真的太多余了。
很多人家,依旧用火灶做饭。中午时分,旧式的灶房,有炊烟升起,一家一家的炊烟,袅袅升起,中国古老村庄的味道。不止一家的老人,热情的招呼我们吃饭,看出我们是外来的。他们还生活在旧日时光里,不设防的热情。真正的农家菜,肉烧豆角、蛋炒韭菜,还有带锅巴的米饭,闻着那香气,口水就要下来了。
收成,是个好名字,踏实、安稳,还有一点点的喜气。其实人活着,盼望荣华富贵,盼望呼风唤雨,那都是镜中花,水中月的。有个好的收成,才是最最实在的。
什么是风景,寻常的烟火生活,就是最好的风景。江清西老人的热心,吴姓老人的真诚,同样也是最美丽的风景。千年的时光,就这样悠悠的过来了。当年的历史,永远成为历史。祝福明天的收成,有一个美好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