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的柴草
在我心灵深处,燃烧着一团不熄的火焰。它谦卑、低调,却温暖、绵长。
那是来自故乡的柴草。
它们出身贫寒,却怀有一颗柔软的草木之心。从前,它们或是一丛沐风栉雨的野草,或是一株抽穗结果的庄稼,抑或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木。在村庄田野,在那些被人遗忘的偏僻角落,它们曾坚守着自己的信仰,与春风同行,默默地完成作为一株植物的庄严使命。
当收获的光芒隐去,它们从容、安详的奔向村庄,奔向灶膛。选择轮回,或者重生。
以前的乡村,家家户户的厨房都盘着土灶,垒着烟囱。民为食为天,灶以柴为粮。
土灶的粮食,便是这些柴草。修理树木,砍下的枝桠。北风吹过,凋零的枯叶。收获庄稼,剩余的秸秆……都是柴草,都可入灶。为了不断炊,乡亲们在秋冬时节,稍有空闲,便外出捡拾柴草。沟边的荆棘荒草,一捆捆背回来。田里的芝麻根、高粱根等,一筐筐捡回来。枯萎的树根,一镐一镐挖出来。
说起来,那时候最成气候的要数麦秸了,一垛接一垛,像一座座小山包。儿时,家家都有麦秸垛,它是庄稼人勤劳的象征。日积月累,去年旧柴、今年新柴,垛满柴草场,或垒成柴院墙,给人一种深深的踏实感、满足感。
柴火烧得好,饭菜才做得香。可这火候的掌握,并非易事,不但需要耐心,还需要技巧。蒸馒头、炖大肉,需要劈柴大火。炒青菜、煎鸡蛋,需要小柴小火。熬稀粥、摊煎饼,需要细柴匀火。一根根、一把把柴草,被母亲的双手送进灶堂。火光照在母亲低垂的白发上,淡然、安然,有一种岁月的静美。那些柴草们义无反顾投入火中,在噼里啪啦声中,完成了生命最后的涅槃。殷红的火焰,慈悲而安详,仿若老祖母,在声声呼唤着下一个春天。
柴草燃烧后的灰烬,也大有用处。腌鸡蛋鸭蛋,可以让鸡蛋鸭蛋入味均匀,酥香可口。做肥料,可以让蔬菜庄稼长得壮实,少生虫害。
“暧暖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”。许多时候,我把柴草燃烧后冉冉升起的缕缕炊烟,看作故乡的灵魂,看作乡愁的引子。在乡村,如果谁家烟囱没有了那缕炊烟,便没有了生活的标志和证明。柴草可以化作一家人过日子的气脉。多少客居他乡的游子,内心都供着一个图腾,那便是故乡的炊烟。那里面有亲情、有爱情、有友情、更有乡情。
炊烟在乡村的上空盘旋,渐渐被岁月的风吹散。日子,就这样不紧不慢的火焰中升腾、蔓延。现今吃过多少饭,都觉得索然无味。那被各种调料香精勾兑掺和出来的所谓美味,根本经不起任何的回味。让人唇齿留香,念念不忘的,还是柴草烧出来的地锅饭。这里面也许包含了一种淳朴的生活哲理:简单的、原始的、不加修饰的事物,才是最美的,才是最好的。
蓦然回首,才发现故乡的一切已渐行渐远。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,故乡也不再是从前的故乡。我们都变了,我们都老了。许多美好的东西,像我们的青春芳华一样,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我们一直在向前走,却从未发现,怀念就紧紧跟在我们身后。
低头想想,我何尝不是故乡的一根柴草呢?历经风霜洗礼,最终要完成一次彻彻底底的燃烧,把尘世间所有的爱,所有的恨,都化为尘土,回归大地。把身体里积蓄的最后一点温暖,留给亲人,留给永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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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樊德林评论内容只代表网友观点,与本站立场 无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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